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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104、1995·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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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4、1995·夏

青豆沒肯與顧弈回家。

這事在她心裏是一道做錯的題目。需要修正, 而非解釋。

她沒有辦法想象自己苦心孤詣,哦不,謹小慎微, 哦不,兢兢業業,哦不,按部就班經營的人生, 被這樁意外打亂。

她的人生那麽多波折與不安, 好不容易一路艱辛, 考上大學,即將畢業,她不允許一點差錯。

她從沒想過另一種可能。

而在顧弈眼裏, 這件事是他需要承擔的責任。

這種責任感促使他迅速思考面臨的各個問題以及解決方法。

-

到家, 顧燮之和鄒榆心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,表情疲憊,嘆氣呷茶, 顯然剛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。

“坐下!”顧燮之對兒子鮮少露出如此嚴肅的神態,“怎麽突然回來了?你媽說你回來在找什麽東西?”

鄒榆心作為女人, 直覺靈得嚇人。也許就是這種靈,讓她在婚姻裏無法糊塗,對子女的事也異常敏感。

僅是蛛絲馬跡, 她就能斷定, 他和青豆發展到了哪一步。而這一步, 會觸發哪一顆z彈, 鄒榆心心中也有了計較。

顧弈同父母各自對視一眼, 手背往額上一搭:“媽......我好像發燒了。”

顧弈的燒又起來了。斷斷續續, 沒好好休息, 鐵打的壯漢也示了弱。

家裏的水銀體溫計顯示三十八度五。顧弈身體結實,性格獨立,難得聲音一啞,釋出疲倦,把鄒榆心多年無處施展的母愛盡數喚醒。

會哭的孩子有奶吃。

他沒肯去醫院,沖了個澡,往床上一躺,享受起兒子的福利待遇。

鄒榆心又是煮粥,又是找藥,再是差顧燮之出去,問校醫要酒精棉花,忙活得不亦樂乎。兒女不在的日子,她這生活就跟一潭死水似的,好沒意思。眼下兒子發燒,她好像終於找到了點價值。

粥端到床頭時,顧弈臉漲得通紅,正咳得撕心裂肺。

鄒榆心不停幫他拍背,心疼得恨不能幫他咳。

等他緩過勁,她雙手幫他拂去汗,手背左左右右探溫度:“怎麽這麽嚴重,什麽時候開始的?就說你回來的時候精神不對。”

“顧夢要是看到了,又要說你重男輕女了。”顧弈朝她玩笑。

鄒榆心撩開被子,拿酒精棉花擦拭他肘打彎和腳腘窩處的皮膚。一顆一顆,擦了好幾分鐘。她知道他不喜歡喝熱水,只能幫他散熱降溫。

鄒榆心沒好氣:“她對我有過好話?”

顧弈問:“那你重不重男輕女?”

“我?”鄒榆心脊背挺得筆直,認真如宣誓,“你們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,就算你是個女兒,我去北京,也會帶著你。”是因為孩子小,所以帶在身邊。她沒有想到,這麽一個簡單的決定,成了後來母女齟齬的噩夢開端。

“那你記得你說的話。”

“我說的什麽話?”

顧弈看向她:“你不會重男輕女的。”

鄒榆心瞪他:“那也要看誰家的。我自己養的肯定不會。”

顧弈垂眼,感受大動脈上的一陣一陣風涼,像回到了小時候。“鄒榆心,記得你小時候老給我吃糖葫蘆嗎?”

他連名帶姓叫鄒榆心,把鄒榆心嚇到了。

“是嗎?”鄒榆心抓住他的手,指著傷口問,“這道傷怎麽這麽大?拔牙弄的?”

這傷口一看就是銳器傷。

“不小心劃到的。”顧弈反手抓上媽媽的手。日光燈下,那雙手泛著柔白的光。她做家務,但做的不多不重,加上很懂保養,年紀輕輕就塗蛤蜊油,所以五十的她手摸上去還很細膩。唔,就手感來說,比程青豆還要軟,以後也給她買點蛤蜊油塗塗。他繼續道:“我喜歡吃糖,但不喜歡吃糖葫蘆。太酸了。可在北京,你一直給我買。”

她沒說話。年紀大了,這事兒她有點不太記得。

“後來我跟你說,我不喜歡吃酸,你才不給我買糖葫蘆的。”

“哦。”

鄒榆心感受兒子握著的手,心柔成一灘糖葫蘆外衣化開的糖精水。這小子,幾時對她這麽溫柔。

“你知道你為什麽老給我買糖葫蘆嗎?”

鄒榆心怔了一下,目光移向墻角,咽下喉間忽湧的鹹腥:“嗯。”

“嗯?”他等她說。

她不記得自己老給兒子買糖葫蘆的事兒了。但如果要問誰喜歡吃糖葫蘆,她想起來了:“夢夢喜歡吃糖葫蘆。”

“鄒榆心。”顧弈又沒大沒小地叫了她一聲。

鄒榆心眼角漾起一圈溫柔的魚尾,佯怒道:“有事說事。”

“我知道你沒有重男輕女。”他認真看向母親,握她的手加了一分力。

“我本來就沒有!”被這臭小子一攪和,鄒榆心多年的委屈又翻了上來。沒人懂她的時候,還沒什麽,突然有人為她鳴冤,她越發不好受。

“那你記得啊。”顧弈虛弱地躺在床上,搖動她的手臂,像個討糖的小孩。

鄒榆心:“記得什麽?”

“你也會對我的姑娘好。”

鄒榆心心頭嘆氣,伸手摸摸他的臉,不那麽燙了,指腹流連在唇角密密的新胡茬,“胡子都沒剃,豆子不嫌棄你?”

“這是時髦,現在就興留小胡子。”顧弈胡說八道。

“小夥子還是精神點好。”鄒榆心笑,“留胡子都是長得不好看的男的弄的。我兒子五官這麽好看,不稀罕弄這種。”

“嗯,我明早起來剃了。”顧弈聽話得像小時候。

要以前,鄒榆心說胡子不精神,他不在臉上掛七天胡子,晃來晃去,他就不是顧弈了。

鄒榆心正享受母子時刻,樓下傳來大開大合的門聲響動。顧燮之問隔壁要到了退燒藥,匆匆趕來:“燒得厲害嗎?要不要打針?”

“好點了。”鄒榆心接過他手上白簽藍字的口服藥袋子,“問誰家老師拿的呀?會不會也過期了?”剛剛,他們從藥罐子裏找到的退燒藥已經潮化了。

顧燮之走到床邊,手摸上顧弈的額頭:“沒,說上個月才配的。”

“那行。”鄒榆心正要拿水,顧弈從她手上接過藥片,就著口白粥,咕嘟一聲咽了下去。

鄒榆心笑盈盈陷在慈母角色裏,耳邊顧燮之打破良好的氛圍:“沒闖禍吧。”

顧燮之問的是,突然回來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麽突發情況吧。

顧弈手仍抓著鄒榆心,聞言重重捏住:“過幾天……我帶豆子回來。”

顧燮之眉眼一冷:“回來幹嗎!”

顧弈看向鄒榆心:“吃頓飯,不幹嗎。”

“是不是惹禍了!你知不知道自己還在上學!高校規定裏,在校生戀愛都是不允許的,你……”顧燮之眼見就要逼問,鄒榆心趕緊給顧弈搬臺階,“知道了,吃頓飯。就是吃頓飯,你別說了!”

-

顧燮之沒想到,氣到砸碗的鄒榆心,因為兒子發燒,就這麽放過了他。

怎麽?紙做的人?發個燒不能說事了?

事情都沒說清楚呢,急忙把他拉出去,這算怎麽回事?帶回來,吃飯,就這樣嗎?只是吃頓飯嗎?

顧燮之難得厲色,架勢還沒擺足,被鄒榆心推了出去。

幾個月前,鄒榆心與他說過,豆子和顧弈在一起了,他沒當回事。

鄒榆心問他,要是他們結婚,你同意嗎,他也沒當回事,結婚就結婚唄。自由戀愛的年頭,難道還要聽父母之命嗎?

當時的鄒榆心,對媳婦的身份是有幻想的。聽她口氣,不太樂意。

她不樂意也只能憋著,有過顧夢的前車之鑒,她對兒女戀愛上的事,插句話也要小心翼翼。

今晚鄒榆心神色凝重,又對他說,兩人可能闖禍了。

都是年輕過的人,一句話就知道是怎麽回事。

顧燮之問,豆兒來過了?鄒榆心說,沒來,他們一個都沒說,但她知道,肯定發生了。

這世上能讓顧弈慌張的事兒可不多。

僅是掃一眼兒子的眉眼,鄒榆心就知道,顧弈今番回來,沒有計劃,十分焦急。

兩個大學生,能有什麽焦急的事。換做旁人,劈腿吵架嬉鬧之流的猜測數也數不清。但主角是顧弈和青豆,這麽熟悉的兩個人能為什麽事吵架?穩如泰山的顧弈,能為什麽事焦頭爛額呢?

在撞見顧弈和青豆房間親密的事情之後,又知曉了顧弈偷偷回南城沒告訴家裏,鄒榆心仔細算算,他這學期少說回來了三趟,這頻率,足夠兩個年輕人犯事兒了。

顧燮之說她瞎想,但鄒榆心十分篤定。

兒子青春期的衣物是她整理添置、折疊清洗的。他想什麽她是不知道,但床單內褲怎麽換,多容易出汗,代謝有多快,她是有數的。

生兒子最怕的就是搞大別人的肚子。這事他讀高中的時候,她就擔心過。後來他和豆子在一起,她這顆心就沒落下來。聽到誰家媳婦大了肚子,鄒榆心都要嚇一跳。

要是個厲害姑娘就算了。程青豆一看就是軟綿綿的棉花糖,平日裏,肯定是顧弈指東打東,指西打西。

顧燮之問鄒榆心,兒子剛剛說什麽了?為什麽不讓他問?

鄒榆心嘆氣,“他什麽也沒說,就是哄我。”

“到底是什麽回事啊!”她猜的到底準是不準啊!顧燮之急得又要往顧弈房間回頭。

鄒榆心拉住他:“別去了,他幾天沒睡好,讓他睡。我明天去找青豆。”

話音一落,顧弈闔上的房門又推開了:“不許找她。她這幾天考試呢。”這兩人說話這麽大聲,不知道這房子隔音多差?

鄒榆心一楞,“哦,那行,考完了說。”

顧燮之管不了他們母子的默契,心急如焚:“考試重要,父母就不重要了?你突然回來,不管有沒有事情,都要跟父母交待一聲!你的禮貌呢?”

“我明天晚上回來跟你們說。”藥好像起效了,顧弈的背脊隱隱發汗。

顧燮之:“今天不能說?”

顧弈:“我想先去找青松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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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太突然,顧弈腦子裏的計劃一變再變。

他暫時不想把青豆帶到家中面對三堂會審。

既然她急著考試,那他就趁這幾天,把一切事情先擺平。

自己父母這邊是最簡單的,他不著急。只要安撫好鄒榆心,鄒榆心就能擺平顧燮之。家裏到底誰說了算,他還是知道的。

學校裏的事情,顧燮之肯定能搞定。或者說,顧燮之只要搞定青豆的實習,問題就不大。青豆說自己演得不錯,除了頭兩天不知有孕,吐的時候沒遮掩,後面再也沒當著人面吐過,假設暑期過了孕吐期,下學期他們兩個月的下廠見習,和年後的實習給她單獨安排,那掩人耳目不難。或者,如果豆子願意,借病打假條,休學半年也可以。

直接跟父母說,他們在震怒之下,肯定是要強制執行的。就像顧夢和黑子,不由分說,直接勸分手。

輪到顧弈和青豆頭上,肯定提議打孩子。這種話讓姑娘聽見,不管理由多充分,都太傷人了。

所以,顧弈選擇不明說,跟他們兜圈子,讓他們有點明白又有點上火,到時候他再低聲下氣,這對夫妻就跟石頭終於落定似的,也不管他說的什麽。

當然,這一切都太理想化了。他就是想想。

最關鍵的,還是青松哥。

這是顧弈人生中最混亂的幾天。他早上去找青松哥,中午就進了醫院。要不是血流不止,被六子扛過去,他還跪在青松面前,一根筋地要戶口本。

顧弈額頭、耳後兩處傷口,縫了十七針,手臂小腹一片青紫。青豆上午考完試,挑了明黃色的粗發箍,笑嘻嘻地跑去影展,準備拍照留念,結果走到半道,就被怒目圓瞪的程青松拎了回去。

青豆看到青松身上的血,第一反應是,“你早上殺雞了?”

“你他媽給我閉嘴!”

他一說這話,青豆就知道,死了,完了,她要殺了顧弈。

程青松的憤怒嚇壞了青豆。他動作粗魯,擒她後頸的力道失控到完全沒把她當一個孕婦。

青豆知道二哥一定會生氣,所以沒有準備告訴他,一切應該悄無聲息,在暑假結束掉的。

你看,顧弈知道了真的很麻煩。

青豆氣得半死,被青松訓得眼淚在眼眶打轉,心頭是真的想殺了顧弈。青松話說得很狠。他說他真的很失望,當年就不該把她從程家村背出來。

坐蹦子車上聽到這麽狠的話,青豆的眼淚都沒掉下來。結果看到顧弈,青豆哇地就哭了。

他也被打得太慘了吧。

額上耳後都包了紗布,手臂一片青一片紫,沒一處好皮肉。醫生縫針時還問,要不要報警。他這時候倒是很聰明,說自己是被搶劫的打了,對方已經跑了。

青豆抽他巴掌都找不到地兒,揪住他手指,“我恨你,我真的恨你。”為什麽要告訴二哥,越多人知道,她越丟臉。

顧弈回捏她的手指,扯動疼痛的嘴角,“豆子,我們結婚。”

程青松凳子一踢:“你敢不結婚!”

作者有話說:

就是不太美好的時刻,各有各的立場,象牙塔裏的學生慢慢長大唄。如果受不了這樣的情節,就把一幕幕想成靜止的黑白照片,一張張掀過去的,就是些蕩漾沖動的青春。是回憶,不是過程,大概可能也許會好一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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